《蓝屋》杰罗姆.桑斯对话杨少斌

杰罗姆.桑斯:你之前做的矿工系列,是自己先拍照片然后根据照片画画是吧?这次我想也是根据照片画的,但此次照片是从网络或电视媒体得来的,不是自己拍的。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根据事先已有的场景或人物的照片来创作的经历。

杨少斌:我们一开始谈这个计划时候大概知道一个方向,但不知道这个展览将表达一个什么问题。哥本哈根气候峰会时我正从澳大利亚回到中国。觉得这个主题不错,而且蓝色跟气候有一定的关联性。回来以后就逐渐把这个范围缩小,找一些什么样的人,领导人是谁,他参与过那些国际事务,比如说京都议定书和哥本哈根气候大会。京都议定书是在日本举行的节能减排气候大会,找到了一些跟大会有关的一些资料。平民部分是一些在自然灾害中的孩子和妇女,还有一些是因为工业污染、核污染的资料,总之是一些受灾难的民众。比如说我找到的这个小女孩特别有意思,她在东南亚海啸时用自己学过的地理知识挽救了150名游客的生命。

杰罗姆.桑斯:你之前的作品有很多打架场面和身体暴力,煤矿系列也非常真实,充满愤怒和冲突。现在画重大的生态危机和挣扎着生存的人们。看上去暴力像一条线索贯穿着你的作品。

我们俩最开初接触的时候你就一直强调人要奋斗,讲了一些小时候的经历,然后我也讲了我小时候的故事,虽然你在欧洲我在中国,在生存上有一些共同的经历。实际上人这辈子就是不断地在奋斗拼搏,都是为了生存,让自己和家人生活的有尊严。我们个人的奋斗看似是为自己,其实我们为政府省去了很多的运营成本。比如我们没有一个固定的国家职务,享受不到政府给我们的一些福利,一切都要靠自己解决。

杰罗姆.桑斯:你早期的作品比较多的是身体上的暴力,后来好像转向精神和其他形式的暴力了。比如,你的《红色暴力》表现的就是更为精神化的暴力形式。还有出现在媒体和网络中的暴力,信息的暴力。好像我们每个人都变得更加暴力,也更习惯于暴力,无法自拔。很多电影也充斥着暴力。某种程度上,你的作品总是在关注暴力的不同形态。你如何描述这个具体的系列当中的暴力?

实际上我是希望在作品中的暴力越来越隐蔽,不是很直接的给人一个暴力场面,我希望观众能有一定的联想。比如说煤矿这个作品,实际上它不亚于红色作品的观念,另外也更现实更有覆盖性,比如说政府,资源和环境问题,人类的生存问题,它都体现在煤矿这个作品中。它的残酷性,和红色的作品比较煤矿作品更具有社会性。我一直是对人的这种生存处境比较关心,蓝屋这个展览也是人为了生存和自然、气候斗争的话题。在这里面有一点和以前的不一样,就是作品的政治性,它涉及到了很多国家领导人,包括第一世界,第二世界,第三世界的领导人都在场。这也是我最时髦的一个作品。

杰罗姆.桑斯:细谈一下作品中的蓝色。多数人会觉得蓝色是安静的,平静的,抚慰的,容易联想到大海。蓝色让我想到童年,电视还是黑白的。我在街上走,看到有些人家的电视,透过玻璃映射出蓝光。对我而言,蓝色总是一个平静、安静的颜色,但也媒介相关,或许与当下的媒介状态相关。如果在你的《红色系列》里,红色代表中国,那么在这个系列里,蓝色仿佛代表全球事件,和媒介。蓝色是个强大的颜色,但是在这里兴许凸显了失望、沮丧和微妙的暴力。

我觉得你说的挺好的。为什么说这个展览它是一个全球化性质的展览因为我画的不光是中国人,尽量把范围扩大。所以在你印象里我画的不只是中国人,它是超地域的,比较国际化的想法。我觉得你说的个人经验挺好,小时候看着电视机,光是蓝色的。80年代初在中国没有彩色电视机,在屏幕外面加一个彩色的透明塑料片,看电视里的图像变得五颜六色,是一个美丽的记忆。在稍早的作品里也出现过蓝色,煤矿的作品里也有一些蓝色,但都没有强调蓝色对作品的意义。这次蓝屋的作品把蓝色发挥的很纯粹,让观众看起来很安静,我在画这些人物的时候想象的是风景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人。不论气候大会失败或成功,我依然认为这个话题很重要。还是要感谢这些政治家,不管他们抱有什么样的目的,毕竟让我们知道了气候变暖给全球带来的灾难。蓝色我试了有很多种,一直希望把这个蓝色画到纯度最高。我非常喜欢你说的一句话,当时在看我X——后视盲区的展览时你说:“每一次个人展览都应该是双年展”。我想每一个双年展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应做到最强,给观众留一个深刻的印象。

杰罗姆.桑斯:这次的蓝色好像比原来《红色暴力》里的红色更深一点。感觉在抽象与具象之间存在着一种持续的对话,一种在画面中的颜色与人物之间存在的有来有往。很难说谁是开头,谁作结尾,或应该更关注颜色还是图像。

你还挺敏感的。虽然这个展览是用很多画组成,实际上是一个作品,不能拆开了独立看某一张画。它是整体里面的一部分,不是一个完整的脸代表一个人。我觉得就应该让脸含在一片蓝色当中,来看它有形象,有内容,似乎又抽象。在这两种感觉中游走。当我确定要画蓝色的时候,我就开始找一些美术史上艺术家画过蓝色的作品,比如毕加索的蓝色时期和伊夫.克莱因的蓝色作品,看完之后对我没有什么帮助,我想了解他们为什么画蓝色。

杰罗姆.桑斯:蓝色是一个我们共同分享的风景和领地,像天。不论我们是谁,去到哪,都离不开这片天。英语里有一句话很贴切“天就是界限”,意在实际上没有边界。我觉得你是用蓝色来连结所有的一切,把所有的人和图像,还有事件都带到同一片天下。

你说的很对,我在建构一种没有边界的理想,这种理想是互为关系的。在我的记忆里蓝色的概念来自于文学和诗歌,深邃的、忧郁的、神秘的。我觉得你说的这种感受和我的想法互为补充,结合在一起使作品更为丰富。

杰罗姆.桑斯: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之前的作品很有镜头感,关注一个人的脸,或者身体的局部,或是全身。你的肖像画很像照片或电影。以电影镜头风格为始,你转而画脸部。我觉得这个项目有趣在它让我想到Google Earth的功能,对着某个区域拉近,定位我的地点,然后再拉远,看到整个世界。

这个作品一开始弄的很复杂,开始实验的时候有一点像Goole Earth的功能,从万米高空看世间的风景,巨大的场面让我找不到想去的地方。只有一点点拉近放大后才清楚我想要什么东西,其实就搜着搜着的往下减,最后强调出来看这个人是谁。你的感觉挺好,这也像我经常说的艺术要做数学中的减法,过于复杂会拖累要表现的问题,好的作品无论从观念到手段应做到干练。

杰罗姆.桑斯:关于这个系列的作品还有一点,这次的画是很平,像电视荧幕一样平。不仅是颜色平,也看不到特别多的笔触。很像回到最初你画的照片,把绘画还原为照片,模糊了摄影和绘画的边界。

我为什么喜欢平,觉得平跟当代社会中的关系联系的很紧密,全球化的结果使世界的关系变的越来越紧密。地球似乎不在是一个球体,而是一个平面体。平对于我来说是个审美的趣味,在工作中蓝色不能让我激动,而让我变得平静,这一点让我觉得奇怪,色彩真的是让人从心里到行为产生影响。包括画画方法我也一直在寻找,每一个展览用的画法都不一样。比如说红色作品的画法用在那个画上是对的,如果说这个蓝色作品用红色的画法画是不对的。每个作品应有一个准确的方法来表现它,蓝屋的作品在方法和笔触上显得安静。因为这个题材跟自然界有密切的关系,是奇妙而较神秘的,所以在表现方法上必须要准确的形成一个整体感受,不强调某单件作品的力量。

杰罗姆.桑斯: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你这次的风景画,就像是无限的风景,没有牵制,感觉好像会被吸进去,很深。

两个风景都是漩涡,一个是飓风的生成的漩涡,另一个是宇宙中的黑洞,深不可测令人恐惧,让人感到人类的渺小和生命的脆弱。

杰罗姆.桑斯:这里的情绪是对抗性的。你直面世界和观者,所以才会发问“作为一个人,在这无限大之中,我从哪里来?”把大化小,小的变成大画面中的小像素,即把观者带回他的地盘。

有冲突感,它是有力量有震撼力。其实我个人喜欢那种看着强有力的画面,觉得那是男人做的艺术,有很强的感染力,可以看到我在画面中奋斗的过程。

杰罗姆.桑斯:在过去的作品中,你面对了社会问题,现在提出生态和环境问题。通过表现全球政治领袖和平民儿童之间的冲突,你好象是在提出“政治家怎么面对世界?对于下一代来说,他们的政治和环境责任是什么?”最近在丹麦的会议令人失望,因为没有提出环境问题的解决方案。如果我们不开始关注,世界上会有更多的环境灾难,我们大家都是受害者。会发生于任何人身上,在任何时间和地点。。。。。。再没有人是可以受到保护的。如果政治家不开始关注,不采取积极行动,会有更大的环境崩溃,和灾难。蓝色是个积极的颜色,但同时,它提出了让我们感觉紧张和焦虑的问题。你觉得,为什么在面对环境和气候变暖问题时,我们有这么多困难?

我想的话这里面阴谋比较多,它不一定就只是这个事。可能是为了金融危机之后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能不讲这个话题么?因为至今为止金融危机结束之后都会经济反推,上一次是1998,互联网救了世界成为了全球经济增长的特效药。这次可能还没找到解决办法,有可能是环境问题,也有可能是以生物技术这种科技实现经济复苏,我想他们跟经济关系很大,实际上都是政治家在操纵新的利益分配。

杰罗姆.桑斯:这个系列里,你把国家领导放在一边,孩童放在另一边,两边相对,或相斥。你是在表达,为了这些孩子以及未来,政治领导们应该面对他们的责任吗?

是,因为他们是最弱的,这样才能更引起人的同情心。

杰罗姆.桑斯:你画的政治家来自不同国家和背景,不同的语言和目标。他们不仅与环境保护有冲突,互相之间也有冲突。

所有的争端都起源于利益,所以我找资料的时候看那些南太平洋小国,他们也去参加大会什么的。觉得他们特别可怜,基本不被关注,然而在环境中他们是最危险的。是几个大国在瓜分什么东西。

杰罗姆.桑斯:这是国际秘密。表面功夫。看着很多行动,但是没有一件事情落实。

是,神秘的事情……,蓝色就是很神秘。

杰罗姆.桑斯:我觉得这些画作有两种立场,看着他们你有一种面对面的冲突感,好像两面墙随时有可能打起来。

我很期待看到展览的效果,那时候的感受是最真实的,在工作室看到的只是每个局部。对此我已经麻木了,因为面对它的时间太长了已经没有新鲜感,需要在现场受到震撼,产生距离。

杰罗姆.桑斯:你在工作室创作的时候也一定有冲突的感觉。这些巨大的画作,巨大的脸互相凝视,也看着你。谁也逃不掉。

没错。

杰罗姆.桑斯:那你在工作室,被这些画中的人物包围的时候,感觉恐惧吗?

对,我看每张画都挺害怕的。巨大的鼻子巨大的眼睛,工作时我总想征服它们,实际上我很弱小,觉得每一张脸像土地一样没有边际,我在上边忙碌的劳作。一会种树,一会种瓜,一点点的把它经营下去 。